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茎滑水跃 [樓主]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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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次日,雇人将他母亲抬了去,与他父亲合葬了。凌居美烦了梅仁的娘子送了衣服来,叫那女孩子洗了个澡,通身换了,接到家中,与儿子成了亲。第二日,凌居美带着儿子凌保同终小大到了宦萼家叩谢了。
    再说那宦萼舍了棺材银子,这日到了家中,在侯氏房内,小娥也同坐在一处闲话。宦萼喟然叹道:“如今的人,不但鳏寡孤独无衣食的甚多,死了没棺材的也不计其数。我遇着的就施舍了,我遇不着的却怎样。我想了一个道理,我既行好事,不如开个大棺材店,专舍棺材。各处贴了报了,但是没有力量买棺材的人家,就来抬去,这岂不妙?”小娥道:“老爷安心做好事,可行的也甚多,不止这一件。”宦萼道:“我一时想不起,有见不到处,你有何高见,只管说来。”小娥道:“譬如舍棺材的这件事,人既连棺材买不起,定是穷到极处了。虽然舍给他一口棺材,抬钱又出在那里?何不每舍一口材,再与他一两银子做抬钱并埋葬工价。再者,人家有祖坟地的不消说,抬去埋葬了。或没有坟的,或是外乡来的人,又叫他何处去寻地?老爷再买几块义冢地,有没地者,愿葬只管来葬,不愿的也不强他,这岂不是一个阴功做到底?”宦萼大喜道:“想得好,就是这样做。”他又道:“这是为了死的。既做好事,要一视同仁,生的也要为。如今人穷财尽的时候,贫人很多,无归的人也不少。何不再盖一所大养济院,凡是无依靠的人,或年老无子,或疲癃病者,都养活着他,终年给以衣食,这可不是养老了。如今人为穷了抛下小男碎女的甚多,再盖一所育婴堂,雇些有乳的妇人,收留人家抛弃的婴儿。养大了,有没儿女的人要去养活,就与他领去,这不是慈幼了。这两件阴功莫大。还有一种病人,困穷了没钱吃药捱死了的也不少。再开一座大药铺,修合各种应病的丸药,施济贫民,也算得一件好事。”宦萼道:“你是读书大通人,见得到,【虽带三分奉承,却是自己觉得不甚通,自愧不如语。】再想还有甚好事说来,我一并奉行,你也有一半功德。”小娥道:“这是我成全老爷做个全美好人,我有甚么功德?要说好事可做的甚多,也说不荆只在性长,遇着就做,力行不倦方妙。若半途而废,就把前功尽弃了。即如修桥补路,冬夏舍茶汤舍衣服,那一件不是事,强如斋僧敬道,做那无益的事万倍。还有一个济贫的法子,叫做不费之惠。拿十万金开一座当铺,多的不当,富的不当,专当与穷若百姓。成两的就不当,只当三钱五钱的,只要一分利息,够房租工银那就罢了。虽不赚钱,却不得折本,穷人却沾了多少恩惠。还一件要紧的事,如今讨饭吃的先生甚多。只认得一本《百家姓》,公然就去教学。偏有这些瞎东家,只图省束,也不管好歹,就送子弟去读书,白花费了多少钱。念上几年书,连一个字还不认得。我听得说有一个姓张的,名字叫做东旭,是人家的一个逃奴。他领着一个儿子,无可糊口。到了一个村中,夸他大通,会教学,拿班做势,装出那假斯文的样子。那村中有个姓马的,就做领袖,替他纠合了一二十个学生念起书来。这姓张的虽认得几个字,却不多,教得别字连篇,可怜一村的人竟没有一个知道。有一读书人在那村中过,在他学房中歇脚,听他教一个学生的书道:‘伯牛有疾,子问之,自庸执其手。”又教一个:‘在下位,不拔上。’这人大笑而出,遂替他哄传,称他为拔上先生。牖字认不得还罢了,连授字都认不得,就公然去教学生,岂不可笑?他这样不通,教了几年,竟还发了财,真是异事。老爷如今开几个义学,延请先生宿儒,设帐一年,厚资馆谷。人家的子弟不计金厚薄,即穷无力者,只管来念。虽不能保得个个做秀才中举中进士,再没有个一字不识的,成就人家多少子弟。这件阴功却也不少。虽然使这些混帐不通的先生讨吃无路,原是他自己作孽,也怨人不得。况他不知坑了人家多少儿子,就饿死了他,天理当然,也不为罪。”【何不叫此等先生也来入学读书?】宦萼此时一心要行好事,二来又是新来的次妇人善意,二善相合,他就力行起来。腾了几间闲房子,接了向惟仁一家过来,请他掌管当铺。兑出十万金来做本,一分行息,专当与穷民小户,每年送他劳金二百四十两。又叫了邬合来监管养济院、育婴堂、棺材店、义冢地、各处事务、支放银钱、给散粮米,一年也与他一百二十金酬劳。又开了七八处义学,烦梅生请了几位老成在庠的通儒,平儒也在其内,每位一年金五十两。拨人承应,一日三餐上好供给,教训生徒,招揽有志上进者来念书。他又买了千亩良田,将族中这些穷户,凡系同祖传下者,不论亲疏远近,一年按人口大小给以衣食,有力者不在其内。又置了五千金佃房讨租,为这些人婚嫁死葬之费。就选了两位年高族长,一正一副,掌管出入。他把诸事都安排得停妥了,自己还在外边寻着好事做,勇猛力行,全无倦怠吝惜之心。
    一日清早,到了上元县衙门口。见有带枷者数十人,绳拴者约有百余人。内中还有妇人,都有差役带着。宦萼不知是甚么缘故,心中动疑。上前问那些差役道:“这都是些甚么人?为了甚么事?”差人认得是宦萼,忙上前答道:“这是本县管下各乡各的排年里长,拖欠钱粮,拿来追比的。”宦萼道:“为何有枷的?又有拴的?”差人道:“枷的是早拿来的,今日到限,带来打比较。拴的是新才拿到的,见了本官,少不得都要枷责。”宦萼道:“他们这几个穷百姓,能欠多少钱粮,就这样的枷打。”差人道:“欠户多得很呢,万人还不止。拿不得这许多,这都是为头的,追比着他们,好叫他催征。”宦萼又道:“一户也该多少?”差人道:“这个不等,也有欠几钱的,还有欠几分的,成两的少。虽没有甚么多欠,总起来银数就多了。”宦萼道:“他们欠的既不多,何不完了,了却一件事。”差人道:“人户多了,这都是那穷苦极了的百姓。无衣无食,要一个钱也是艰难的,如何得能够完官?”宦萼道:“怎么又有妇人?”差人道:“他丈夫躲得没影,小人们空回要受责罚的,不得已才带了妇人来抵搪缴批。”
    宦萼听了这番话,又看见这些贫民形状,甚是不忍,激出一腔义气来,道:“甚么话?为民父母,不能体恤民情,这样的穷百姓,还拿来胡敲乱打。【这却是呆公子,不知做官的苦。】一个良善好民,又不曾做强盗,做窝主,为何拿人妇女?【余谓话虽是呆公子,心却是大菩萨。】都替我放了,我替他众人一力全完。”众差人不敢不依,都把项上的绳子解了。
    众人听见说他一力代还,跪在地下,响头磕得震耳,那些带枷的也两手扶着枷叩首。宦萼道:“你们起来,我会了知县放你们。”众人欢呼踊跃,一个个欢欢喜喜,不像先那样愁眉苦脸的了。
    宦萼催马到衙门口,道:“进去对你们本官说我来会他。”那阴阳生往里飞跑。顷刻,仪门大开,阴阳生回道:“请老爷马上进去。”宦萼昂然直入。进了仪门,见知县在甬道旁拱候。原来这知县的祖父与宦实是会榜同年,他还算宦萼的年侄。宦萼忙下了马,他让进后堂坐下。门子送上茶来,吃罢接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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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知县见宦萼满脸怒容,道:“老年叔尊面为何有不豫之色?”宦萼道:“我才在衙门外,见许多穷百姓,一个个披枷带锁。问起来,说是拖欠钱粮的甚么排年、里长。【这的的确确是公子话,他不知排年、里长是何物。】众人该钱,拿着他们枷打,也忍心么?况且说这些欠户,连衣食都没有,为民父母的,还该可怜他才是。就是这些排年、里长,也未必都是有钱的人。别人不得与他,他未必能够代还,就打杀了他也没用,这不是屈棒打平民么?”那知县通红了脸,满面愧容,道:“老年叔见教得极是,小侄也是无可奈何。目今军需紧急,一时应付不到,上台就要参处。在他众人还易于为力,不得不加棰楚。小侄不但没有这些银子替他们代偿,况从来可家中驮了银子来做官的呢?既从事簿书,自己的功名要紧,仁慈恻隐四个字就提不起了。”【有命的话。】宦萼道:“这些男人还罢了,怎连人家的妇女都拿了来。”知县道:“这却小侄不知。”回顾傍边吏胥。一个禀道:“因他男人逃避,故将家属拿来。”知县怒道:“本县不曾吩咐,如何擅拿人妇女?少刻到堂上重责。”宦萼道:“也不必责罚他们了。方才锁着的人,我叫都放了。可把那些枷着的都释放了。我亦许了众人,替他们代还。可算起了共欠多少,叫人跟我去龋”知县道:“老年叔凡事要三思。虽然是老叔一片热心,但他们欠的多着呢,恐还不得这许多。”宦萼道:“大丈夫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。我既许了他们,他们头都磕了,岂有反悔的理?只将正数查清,不要加火耗就是你的盛情了。任凭多少,我都力偿。”
    知县喜得满脸堆着笑容,说道:“老年叔这一番菩萨心肠,小侄为民父母者已不胜愧杀。再想图火耗,真狗彘不如了。老年叔这一场义举,免了贫民多少比较,阴功无量了。”吩咐六房书吏相帮去算,又命将众人的枷都开了。
    知县让宦萼到书房中吃了便饭。等到将午,户房来禀:“通细算清,共欠一万七千有零。”宦萼道:“甚么零不零,叫人跟我去取一万七千两来就是了。”【连知县的考成俱完全了,大有行取之望。】知县道:“正是,大数足了足矣。些微零头,那就易于开销了。”宦萼道:“我替他们还了银子,你给他们个执照,不要把我的这项钱弄在夹曾层里去。”知县道:“岂有此理。少不得都给众人红票去。小侄还各乡各出示谕,使众百姓知道老年叔这番恩德。”宦萼起身,知县送到丹墀中,让宦萼乘马而去。
    到了大门外,众百姓果然枷都开了,又跪下叩谢。宦萼道:“你们共欠一万七千两,我都替你们还了。方才知县说给你们红票做执照,你们领了,都回家去罢。”众人又欢呼拜谢。
    宦萼同着一个户房,知县的两个管家,还有二十多个衙役,拿着箩筐扁担到了家内。上去将前话禀知宦实,宦实极力赞美。宦萼在箱中搬出三百四十封银子,叫家人运到厅上。查点明白,交付县中众人而去。
    他回到房中,向侯氏、小娥说,都不胜欣喜,夸不绝口。次日清早,听得大门外人声鼎沸,家人忙进来回道:“有几百男子女人,手拿着香在外叩谢。”宦萼出到门外,众人见了跪下,齐呼道:“蒙老爷天恩,救了我们穷苦百姓,少捱了多少棍棒。愿老爷寿高百岁,子子孙孙代代八座。”罢了。宦萼喜笑道:“你们请起,我请太老爷来看看,这是他老人家的恩典。”宦萼忙进去请了父亲出来。众人看见,又都跪下叩谢。宦实大喜,命每人赏钱一百文。众人口中宣扬着佛号,高呼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宦菩萨,鼓舞而去。少顷,知县亲来拜谢年伯祖同年叔,待茶而去。
    第二日,宦萼饭罢出门。方到门外街上,跪倒百余人。也是荷枷带锁,大叫道:“求老爷天恩,一体救拨小民罢。”宦萼问甚么人,原来是江宁县排年、里长,听见宦萼救了上元县的欠户,故此都来乞恩。宦萼道:“你们都起来,等着我回了太爷,带你们同去。”复翻身进来,下马到内边,向父亲说了。宦实道:“同一穷民,何分厚薄?该多少,你也替他们还了罢。”宦萼领了父命,笑吟吟出来,跨上马到外边,招呼众人同到江宁县来。这知县昨日听得上元县的欠户宦公子替还了,将二万金旧欠完全,叹道:“寅翁好造化,遇这位积福的善人,省了多少心力,脱了多少干系。考成十分完全,荣升在即,偏我就遇不着。”正想时,忽报宦公子领了本县这些排年、里长来了。知县喜得屁滚尿滚,嘴中忙叫道:“快请,快请。”如飞的到仪门外接着。让到迎宾馆坐下,叩其来意。宦萼把替众人还欠项的事说了。那知县笑容可掬,左一恭,右一恭,赞了又赞,谢了又谢。多时算清,共少一万二千有余,江宁县的百姓比上元县略富庶些。宦萼也如数还了,众百姓也焚香叩谢。这上、江两县数万欠户,自从宦公子替他们还了这宗拖欠,免得提心吊胆,如释重负。男妇大小无不感念,望空叩头保佑的也不计其数,真是家诵户祝。凡相遇着,提起一个宦字,就感恩诵德不已。这宦公子的美名,却也就几几乎传遍阖京了。话不繁言。
    宦萼一日高兴,到城北一带走走。人烟稀少,尽是园圃。见一座坟墓边有三间小房,一个独院,左右无一居邻。听得内中一个妇人声音喊叫救人。宦萼心惊道:“此处荒僻,莫非有人做甚不公不法的事物?”忙跳下马来,进入院中,大喝道:“房中甚么人喊叫?”只听得喊着道:“是那一位?快些进来救救人。”宦萼忙叫了一个小厮同到房中,见一个少年妇人吊在梁上,一个老妇抱着两腿,往上祝见了宦萼,叫道:“老爷积阴功,帮着救一救。”宦萼叫小厮相帮住,问道:“你家有刀没有?”老妇道:“那桌子上有把剪子。”宦萼拿了过来,把绳子剪断,同着将那妇人抬放在床上,替他捏着喉嗓。叫那老妇道:“你摸摸他的心口可还热?”那老妇摸了摸,道:“还热呢。”宦萼道:“不妨,你快去烧些热水来。”那婆子去了。
    宦萼此时也顾不得嫌疑,将那妇人抱在怀中,抹胸度气。不一会,喉中渐有声响,才把绳子解去。那婆子也拿了水来,忙灌了几口,那妇人哎出一口痰涎,才透过气来,就哽哽咽咽的哭。宦萼见他已救活,心才放下。叫那老婆子扶他坐着,然后下床来,坐在凳子上。将这妇人一看,【这一句便写出菩萨心肠,圣贤肝胆。先只忙忙以救命为事,并不看其妍媸。此时见救活了,方才一看。】有二十一二年纪,生得十分美艳。一身虽都是绢衣服,却补补纳纳,旧而且破,不堪之甚。有一调《秦楼月》说他道:香馥馥,眼中一个人如玉。人如玉,荆钗裙弊,苦寒装束。娇羞紧把眉儿蹙,千般隐恨萦心曲。满肚愁肠,泪痕盈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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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看他房中虽然都是破烂之物,却是个旧家光景,知是大家子孙败落下来的。宦萼道:“府上贵姓?尊夫在那里?有甚么伤心的事?如此青年,为何就寻这个短见?”妇人见问,越发哭得伤心。宦萼道:“不必悲伤了,有甚么话,可告诉我。我或者出得些力,也不可知。”那老妇道:“这位老爷是你救命的恩人,奶奶你有若楚,何妨说说。到了这个田地,你还瞒甚么?”那妇人才要说,看见宦萼的小厮在,欲言又止。宦萼会意,叫小厮道:“你到外边去。”小厮出去了,那妇人一面流着泪,一面说道:“我家公公姓牧,名字叫做牧德厚,婆婆聂氏。【是极。不是作了孽,如何没得后?生下这等好赌下流的儿子来。】公公在广东琼州府做过一任知府,挣有十数万金。【广东谓广州府为睡十万,琼州府为坐十万,潮州府为跑十万。琼州知府虽挣余十万,禁不得儿子一赌,奈何?】只生我丈夫一个,名字叫做牧福。【没福之人,虽留下百万,又奚益哉?】从小不知管教,任他胡做非为。我爹爹姓屈,叫做屈攀桂,母亲仰氏。我因是我爹爹得官那年生的,叫做绅姐。【造化,亏这个小名好。】我爹爹就做琼州县知县,【公公做穷知府,老子又做穷知县,宜乎儿女受穷。】是他的属官。因仰攀他家的富贵,把我嫁与他家做媳妇。不幸公婆染了瘴疠,一齐病故在任上。我随了丈夫扶柩到这里来,只三四年间,把银子绸段、金银器皿、首饰衣服,并房产地土,一色等项,赌输了个干干净净。家人卖的卖了,走的走了。”指着那老妇道:“只剩下这老两口,卖是没有人要。他是公婆手里旧人,也可怜见。他们所以捱死捱活的跟着,连房子也没得住,搬到这坟上来祝如今吃的也没有,穿的也没有,他还只是赌个不祝当日有钱,还同的是体面些的人赌。如今穷了,那略像样些的人都不同他赌了,就同那些光棍屎皮辣子不堪的下流人赌。该了七八个人的银子,成月上门上户的打闹,时常被人村辱不堪,他一些也不知羞愧。新近又输了一个甚么刁公子的五六十两银子,每日叫小厮们上门来打骂。这个坏良心天杀的,不知几时看见了我。”说到这句,脸就绯红,大哭起来。
    宦萼道:“不必哭,有话说完了。有甚么事,我替你做主。”那屈氏道:“刁家那斫头的起了一片坏心,他对我丈夫说,叫我同他做那不长进的事。若依了他,还叫我那不成人的丈夫写张典我的文书与他,不但他的几十两银子不要,该众光棍的银子他都替还。我男人先还不肯,这姓刁的串通了这些光棍,终日打骂,在街上把他凌辱不过。我男人急了,竟应允了他,许他明日来。他替还了众人的银子,我就算他的人了,叫我陪他睡,今日来对我说。我也是好人家的儿女,怎肯干这样丑事?所以才寻自荆不想老爷又把我救活了。我早晚是必死的,辜负老爷这片好心。”说完,放声大哭。
    宦萼大怒道:“刁家这奴才,我素常知道他的名字叫做刁桓,一个麻脸,几根黄胡子,混名叫羊肚石。这奴才万恶万刁,他老子做着个千户,多大个官儿,他公然在外边做这些恶事,诱人家赌博,又想骗人家妻子。这奴才同一个惯开赌场的姓屠的勾连,坑了人家多少子弟。你放心,我替你报这个仇。我明日如此如此设法救你。”屈氏忙忙下床来拜谢。宦萼道:“不消,不消,你丈夫在那里?”屈氏道:“他怕有人来打闹,躲在一个小庵里,离这里有一里多路。”宦萼道:“我有一句话,你不要恼。”屈氏道:“老爷有话,只管请说。”宦萼道:“如今把你们这场事弄清了,设或你丈夫又输了别人的,把你又要典与人,我如何得知?又怎么来救你?除非叫你丈夫把你典了与我,我替你做了主,他才不敢又生他想。【看至此,未有不疑宦萼心爱此妇,故以恩结之。竟大谬不然。愈见其圣贤心肠,豪杰气象,作用不凡。】你心里的酌量,可行得么?”屈氏想了一想,道:“罢,老爷救了我一命,再替我出了这口气,我应该报答的,强如舍身与那样奴才。”宦萼道:“须得把你丈夫寻来,当面说明方可。”屈氏道:“家中没人去寻他,怎么处?”宦萼指着老婆子道:“他的老头子呢?”屈氏道:“他虽六十多岁,因见家中没得吃,每日早起,雇与人家做小工,挣三分银子,买升米买个柴来家度命。”宦萼道:“他不在家,怎么样呢?”那老妇道:“我认得,等我去寻。”宦萼道:“你寻着了,把我先说的话不要告诉他,看走了风,众人知道了。”那老妇道:“我知道。”忙忙的去了。
    宦萼问屈氏道:“你家柴米,这个老儿去挣了。家中日用油盐菜蔬并冬夏的衣服,这些零碎盘缠出在那里?”屈氏见问这话,纷纷落泪,道:“可怜一碗饭还不得饱吃,还说甚么菜?几个盐花就是下饭的菜子,成个月连油星儿也不见。灯是久不点的,有月的日子多坐一会,无月之日早早便去睡了。至于衣裳,好的准了赌账,与人去了,卖也卖了些。有不值钱略像样些的,都当了日用。剩下破烂的,当卖不得,拼拼补补,遮体罢了。”宦萼道:“你身上这件衫子好像百家衣,太难为情。把你当票拿来我看。”屈氏在一个旧拜匣里,【旧拜匣,妙。好的卖是卖掉了。】拿出一包票子来,约有百十张。宦萼道:“你可认得票子上这种字是些甚么东西?逐张念与我听。”屈氏道:“我都有字记在后边呢。”原来这屈氏写得一笔好字。【此写屈氏认得字,非夸其聪明。江南当票上别有一种字,不然,宦萼既认不得,屈氏又记不得许多,将奈何?故说他认字,便益于查耳。】他遂一张一张的都念与宦萼听。宦萼把他穿得着的衣服,并几件丁香簪棒被褥之类,都把票子接过来,别的仍叫他收起。将这些票子本利一算,该二十多两。宦萼道:“我若把银子与你,怕你丈夫又拿了去赌,我替你赎了来罢。你家这个老头子,明日以后不必打发出去了,留着家中使唤。你家柴米我都送来。”屈氏叹道:“我们有甚么补报老爷的,老爷这样的恩情到我?”宦萼道:“我怜你是宦门之女,嫁了这样不成器的丈夫,故动了一点慈心,岂望你报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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